踽踽（十五）
妆化好了，面纱也戴好了，安娜围着艾莎左右看了看，好像很满意自己今天这个「作品」。
“走吧，去听交响乐，祈祷别迟到。”安娜拉着她就要往外走。
“等等安娜，”艾莎却停住了脚步，“你不能穿成这样去听交响乐，那样太失礼了。”
“什么？还有这破规矩？”
艾莎点点头，“你快去换一身礼服吧。”
“可是我……”安娜低下了头，“我没有礼服。要不，我不去了吧。”安娜的自卑感又涌了上来。
艾莎看着这个前一刻还开开心心后一刻却突然开始自卑的女孩子，决心一定要带她去听这场交响乐。就像她会带安娜出门看画展，也会叫她来朗读名著一样，她希望可以重构安娜的世界，让这个福利院出身的女孩儿多点见闻和自信。
“穿我的吧。”艾莎也不管她会说什么，径自走到衣柜前，打开了木门在里头翻找。她边翻边回头打量安娜，要找一件适合她的。她回头看她时，安娜很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，她有点羞愧，但又有点期待。
艾莎最终找了一件抹胸的墨绿色长裙出来给她，“快换上吧，然后我们要出门了。”
“不……我还是……不去了吧。”安娜犹豫着没有伸手去接。
“安娜，”艾莎的语气严肃起来，“只是一场交响乐，陪我去听一听就回来。”
“可是我……我听不懂那些音乐。”安娜还在推脱。
“就像你和我看画时一样，欣赏艺术都是私人感受，不存在什么懂不懂的，画你不是也挑得很好吗，音乐你也没问题的。”
“那我……我……”安娜看着递过来的名贵的礼服，“我随便穿条裙子去就好了。”
“安娜，你必须穿这个去。”艾莎想，你完全配得上这条裙子。
安娜小心地接过来，“那好吧，我去换一下衣服。”说着她就要下楼。
“我们要迟到了，快来不及了，你就在这儿换吧。”
“啊？不行不行！”安娜拒绝得更激烈了，一张脸快速泛红。艾莎这时候才明白过来，“我不看你，你去屏风后边换吧。”她指了指床尾处的古典屏风。
安娜只好拿着裙子去了屏风后面，艾莎觉得即便是这样，即便有屏风的遮挡，但如果盯着屏风看好像也很失礼，所以她把目光放到了窗外，安娜换衣服时艾莎的头脑开始放空，她盯着楼下的院子，想到的是春天刚来临时和安娜一起堆的那个叫雪宝的雪人。
她走了一会儿神，听见衣服布料之间摩擦的声音，回头瞟了一眼，屏风上挂着安娜脱下来的衣服。“安娜，你换好了吗？”
“额……这……艾莎，这怎么穿？”安娜羞赧的语气从屏风后面传来。
艾莎想起来这件礼服裙子有束腰和裙撑，所以多半安娜从未穿过。
“需要我过来帮你吗？”她本来可以直接走过去帮她，但考虑到人家还在换衣服，她还是问了这么一句。
“请你来帮我搞定它！”安娜听上去已经被这条裙子搞得心浮气躁了。
“好，那我过来了。”艾莎走进屏风时心里也有一些莫名的紧张，因为她不知道会看到什么样的情形。所以等她走过去看到安娜的裙子挂了一半在身上，露出肩膀和胸口时，艾莎的呼吸滞住了一瞬。
“咳咳，”她清了清嗓子掩盖那些尴尬，“裙撑你还没打开，你先转过去，系带不松开的话你没办法把它套上去，我帮你。”她有些不敢看安娜，她眼神不知道该往哪儿放，只好盯着安娜脖子下的一颗小雀斑说话。安娜好像并没有发现她的羞怯，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对付这条难搞的裙子。
如果那个时刻安娜能够抽出一点精力关注一下艾莎的脸色的话，会发现这个白得近乎半透明的人，脸色已经开始悄悄地变红了。
“好吧，这条裙子真是太难穿了，当贵族小姐原来穿个衣服都这么累。”安娜抱怨着，艾莎拍了拍她的肩，她才记得她让她转过去的话。
安娜转过去了，背对着艾莎，等了半天却没感到身后的动静。
“艾莎？”她低声开口询问，却在下一秒感觉到裸露的背上传来一阵冰凉，那是艾莎指尖的温度。
“安娜……”艾莎的嗓音里带着一点沙哑，她轻轻抚过安娜背上的那些肉粉色的疤痕，她的手碰到哪里，哪里就起了一片鸡皮疙瘩。
安娜好像听到她开口的声音里带着鼻音，难道她在哭？安娜刚想回头去看看她是不是在哭，后脑勺就被人轻轻按了一下，示意她转过身去背好，然后她听到了后背传来解裙子系带的声音，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松了一口气，然后故作轻松的说，“小时候不听话，到处爬上爬下的调皮，给摔的，还有的是别的大孩子趁修女不注意和我打架弄的。”
“安娜……”她听见了身后有吸鼻子的声音，有个手掌轻轻覆在那些纵横的伤疤上。
“对不起吓到你了，是不是像螃蟹脚或者八爪鱼一样张牙舞爪的？”她能感觉到身后的人在轻轻抚摸那些伤疤，想把它们抚平那样，那时她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，只是静静站立着感受身后那只手带来的安慰。
两个人都安静了良久，还是安娜开口打破了沉默，“没事啦，都是小时候的事了，过去很久了，裙子穿好了吗？听音乐会迟到可是不礼貌的哦。”
“好，马上就好。”艾莎打了最后一个衣结，然后理了理裙边，从背后看着这个焕然一新的安娜，突然觉得她真美，连她肩胛骨上的痣也是美的。
“好了吗，那我们走吧？”安娜迫不及待地转过身来想拉着艾莎赶紧出门。
她转身过来时艾莎看着她有一刹那的目眩——太像了，太像安娜了，她穿了贵族小姐的衣裙之后更像了。艾莎看愣了一瞬。
到了音乐会现场，安娜在门口拿了两张节目单，看了一眼，全都是没怎么听过的名字，她打趣着跟艾莎说，“感觉有点像要进电影院了，可惜就是没有卖爆米花的。”
艾莎想起在戛纳时她带自己去电影院，“你带我去看电影，我带你来听音乐会，我们扯平了。”
“切，贵族小姐怎么还斤斤计较。”
“哈哈哈。”艾莎笑了，终于从出门前的那种低气压里缓了过来，看她笑了安娜也暗暗轻松了不少。
音乐会开始了，安娜时不时地翻开节目单，看看曲目名称和作曲家的名字，艾莎却好像不需要看这些，她应该对每首曲子都很熟悉了，毕竟经典流传的古典交响乐来来去去就那么些。
安娜觉得有些无聊，她听不出来单簧管和双簧管的差别，也不明白定音鼓的作用，她想和艾莎聊天，又觉得这种场合好像并不适合聊天，如果做出什么失礼的行为那会令她丢脸。
她偶尔转过头去偷偷看艾莎，她好像很享受这样的音乐盛宴，一直全神贯注地看着台上。临近尾声时安娜又一次偷看她，这次却发现她竟然在默默流泪。
安娜慌了手脚，赶紧问她，“你怎么了？你没事吧？”
艾莎把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她噤声，然后满含歉意地低声对她说，“抱歉，我只是被音乐打动了。”
安娜立刻翻开节目单，找到正在演奏的曲目名称——《G弦上的咏叹调》来自巴赫。安娜开始认真去听这首曲子，她想对艾莎的情绪感同身受，她努力地去感受这支咏叹调，小提琴的声音回响在整个演奏厅里，在她的想象里她把这首曲子当成某种倾诉。
艾莎她为什么会被这首曲子感动到哭？她有什么想要倾诉的情绪吗？这样想着她又偷偷看了看身边的人，发现她已经擦干了眼泪，继续沉浸在音乐里了。
音乐会散场后安娜迫不及待地问艾莎，“刚刚那个巴赫的咏叹调，它是讲什么的？”
“古典乐强调的是一种感受，它没有什么叙事功能。”艾莎的回答简直像无聊的百科全书。
“那你刚刚为什么听哭了？”安娜很多时候都不知道她的问题常常令人无法回答，她好像学不会察言观色适可而止，只要是有关艾莎的一切她都要立刻知晓。
“因为……”艾莎望着眼前这个眉头皱在一起，正一脸担心地急切地向自己询问的女孩儿，你那么像她，那首咏叹调是她最喜欢的，所以我才会突然想哭。艾莎没有办法把这些话说出来，她深深地叹了口气，“因为它饱含着隐忍的伤感，所以我被感染了。”
“艾莎”安娜还想说些什么，被艾莎打断了，“散场了，我们走走再回去吧，坐了几个小时怪闷的。”
“穿这样去走走？”安娜甚至怀疑艾莎还有没有贵族自觉。
然而艾莎好像并不在意，她只是点了点头。安娜心里纳罕着，没想到她也有任性的时候。
从演奏厅出来，秋天的凉风吹着，令人头脑顿时清醒，安娜去抓艾莎的手，“你冷么？要不我们赶紧回去吧。”
艾莎没有甩开她的手，反而反手握住安娜，“陪我走一走好吗。”
眼见艾莎很少展现出这一面，安娜也不再说什么，点点头，拉着她往大街上走去。
她们一起并肩走了很久，看着街上的行人渐渐稀少，安娜怕她穿着高跟鞋走太久脚会不舒服，刚想问一问她，就听见艾莎喃喃地问她，“安娜，你可以叫我一下姐姐吗？”
评论(14)